他原本就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既然示弱无用,索性恢复原来应有的生活。
长孙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定,萧嗣业这个对大唐不安定的隐患,也被消除。
所以,长孙无忌心中的牵挂越来越少,也没什么可以顾忌的。
再过一两年,等长孙诠更加成熟稳重,他便会向皇帝请旨,主动前往昭陵,一边继续著书,一边替太宗守灵。
长孙无忌瞥了于志宁一眼,道:“你拜托的事,我已帮你完成,于兄今日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于志宁感叹道:“如今朝中的老家伙没剩几个,你我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也许过个一两年,你我就有一人不在,想喝酒都不成咯。”
长孙无忌也不由感慨一声:“岁月不饶人,光阴最是无情。”
于志宁笑道:“萧嗣业的事,真多亏你了,不然老夫死后,都没法子向老崔交代了。”
长孙无忌瞥了他一眼,道:“尽说些虚的,你说感谢我,也不见你带一件礼物来。”
于志宁哈哈一笑,道:“你要什么没有不过嘛,老夫可以答应你,以后无论谁与你为难,老夫一定帮你周旋到底!”
长孙无忌道:“若是皇后殿下要与我为难呢”
于志宁微笑道:“那老夫也一定站你这边,帮你跟她求情!”
便在这时,一名长孙府的家仆飞奔而来,脸色惨白,朝长孙无忌道:“阿郎,皇后殿下来了。”
长孙无忌和于志宁听到后,都愣住了。
于志宁用手点了点长孙无忌,眯着眼笑道:“怎么,信不过我,还用这种办法来试探我”
长孙无忌脸色苍白,懒得跟他多解释,只朝那家仆问:“皇后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圣人陪同”
家仆道:“一个人来的,已经入府了。”
于志宁脸色陡变,这才知道是来真的,霍然起身,朝长孙无忌说了句:“老夫先走了。”朝长孙府后门急步而去。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道:“这老货,刚说的话就不认账!”
于志宁只当没听到,脚步却更快了。
那家仆忽然道:“于公,皇后殿下是从后门方向过来的。”
于志宁差点一个趔趄,急忙转身,朝着大门方向快步而行,动作之矫健,宛若少年。
长孙无忌瞪了那家仆一眼,那家仆吐了吐舌头。
却说于志宁一路飞奔,转过一处假山时,差点与一人撞到,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只见前方几名内侍宫人们,簇拥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华服美妇,不是武皇后是谁
于志宁赶忙拱手,陪笑道:“老臣拜见皇后殿下。”
武媚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于公啊,常听人说,您与国舅近来关系密切,看来并非虚言。”
于志宁急忙摆手,笑道:“皇后殿下莫要误会,老夫平日极少来拜访长孙国舅,完全是碰巧,碰巧。”
武媚娘道:“吾找国舅有事,就少陪了。”朝他点了点头,迈步离去。
于志宁依然保持弯腰拱手的姿势,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见武皇后已经走远,方才转身飞快而去。
武媚娘走在最前面,一路急行,对长孙府的道路似乎非常熟悉。
不一会,她便来到水阁旁边。
长孙无忌早已垂首立在湖岸旁边,见武皇后来了,行了一个叩首礼。
“草民长孙无忌,拜见皇后殿下。”
武媚娘俯视了他片刻,随即朝张多海训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国舅起来。”
张多海赶忙过去,把长孙无忌扶了起来。
武媚娘朝他微微屈身,道:“媚娘见过国舅。”
长孙无忌弯腰四十五度,拱手道:“草民不敢受皇后殿下大礼。”
武媚娘道:“无论您有没有官爵在身,始终是陛下的元舅,不必如此拘礼。”
长孙无忌应了一声,将武媚娘请到水阁旁坐下。
武媚娘抬手道:“国舅也坐吧。”
长孙无忌应了声是,坐了下来。
虽然他礼仪上很谦卑,态度上却不卑不吭,武媚娘凝视着他时,他也与武媚娘对视着。
两人此刻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们都曾无数次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然而这般坐下来,单独交谈,却还是第一次。
武媚娘凤眸有如实质般,凝望着长孙无忌。
“当年为了获得国舅支持,吾拜托母亲带着礼物,找上国舅,却被您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许敬宗还为此受了您一顿骂,国舅可还记得”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会,道:“从不敢忘。”
武媚娘淡淡一笑,道:“那可巧了,此事吾也从不敢忘。事到如今,国舅可曾后悔”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低声道:“皇后殿下,当年之事,是老夫的过错,还请您高抬贵手。”
人有牵挂,便会形成软肋。
纵然是长孙无忌这样的人,为了家族,也只有低下头颅。
武媚娘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很快又收敛下来,道:“许敬宗当年那一顿骂是替吾挨的,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国舅作何感想”
长孙无忌心中一动,武皇后这样的人,不会随意开口,然而她两句话中都提到了许敬宗。
长孙无忌隐约感觉到,她这次过来找自己,似与许敬宗有关。
“许尚书志虑忠纯之人,却为子孙所累,实为可惜。”他低声道。
武媚娘低叹道:“他对吾有恩,如今却因不孝之子,祸及全族,吾有心帮他,却也无能为力。国舅能体会吾的心情吗”
长孙无忌迟疑道:“草民听说,陛下已经下了恩旨,赦免许尚书。”
武媚娘道:“可他的孙子却被判处死刑。许敬宗只这一个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长孙无忌叹道:“许彦伯是许昂之子,又并未入仕,对国家毫无贡献,按照永徽律,恐难以脱罪!”
武媚娘扫了他一眼,道:“可永徽律是你编的,国舅大才,想来总有办法的。”
长孙无忌苦笑道:“此事草民也无能为力。”
武媚娘侧头望着湖面,淡淡道:“国舅既然对当年无礼于许敬宗之事,心有悔意,就该有所表示才是。如此,这件往事,亦可善了。”
这句话中的威胁之意,极为浓烈。
倘若长孙无忌不帮许敬宗,那么当年之事,武皇后定会报复回来。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长孙无忌若能帮忙,武皇后便能揭过当年之事。
这对长孙一族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想到此处,长孙无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武媚娘静静坐在一旁,凝望着湖面,并不打扰他。
两人这一座,竟长达半个多时辰。
良久之后,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道光彩,拱手道:“皇后殿下,草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保住许彦伯性命。只是,并无十足把握。”
武媚娘微笑道:“不愧是国舅,只要你尽力而为,吾便承你的情。”
长孙无忌目光,正要开口,一名内侍忽然从远处奔来,朝武媚娘道:“殿下,陛下来了。”
武媚娘愣了一下,侧头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急忙道:“皇后殿下,此事与我无关。”
武媚娘审视片刻,微笑道:“那就是于志宁把陛下请过来了,想不到他竟如此关心国舅。”
长孙无忌也暗暗感叹,想不到于志宁平日胆小怕事,这次竟如此仗义。
武媚娘淡淡道:“陛下既然来了,看来是谈不成了。明日你让驸马入宫,将此事与我细说吧。”
长孙无忌答应一声。
两人出了水阁,顺着长廊来到岸边侯驾。
等了不一会,便见李治大步而来,身后除了王伏胜外,果然跟着于志宁。
长孙无忌和武媚娘一起见礼,
长孙无忌行跪拜礼,武皇后行敛衽礼。
李治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抬手道:“皇后和国舅都不必多礼,起来吧。”
两人起身后,李治问道:“皇后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找国舅”
武媚娘微笑道:“陛下不是一直希望妾身与国舅好好相处吗妾身特意来拜访国舅,陛下又不欢喜了”
李治笑道:“怎么会呢,朕正是高兴,才过来瞧瞧。”
四人当即坐在水阁畅谈。
李治仔细观察武媚娘和长孙无忌,发觉两人间并无敌意,言谈甚欢,这才放了心。
闲谈片刻,天色已晚,李治便带着武媚娘离开长孙府,朝皇宫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