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手里,寒光闪烁的武器仍旧紧紧握着。
人群大乱,数不清的脚步四散,吃食、饰品、玩具零零散散洒落一地,被踩得稀碎。有人在奔跑中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被不知拿来的一脚直接踩断了小腿,艰难地呻吟着爬行。
最后出现的,才是那杆野兽般的银枪,半条街上的光晕仿佛都被吸过去了似了,刺眼的流光汇聚成锐利的十字形。
“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不觉得不太好么,姜”
罗素一咧嘴,处于劣势的他脸上并未呈现困兽之势,只见大股深红色的丝线从他身下掠上半空,抽丝剥茧那板。
那些细线迅速三两汇聚,组成大片大片不透光的红泊,细如蝉翼。
“我有什么不太好的光明正大捉贼呢,不敢露脸的又不是我,是不是。”姜沐霖一扭脖子,发出吓人的夸张骨响,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这就是欧罗巴的血种么,还是第一次见,听说你们拥有悠长的寿命,我在你眼里该不会是就是个小孩儿吧”
“我可从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小孩。”
罗素苦笑,他一挥手,大片红色的利刃在空中翻飞,它们切开空气,几乎要将那个手持长枪的男人包裹起来。
姜沐霖双臂齐抖,青色光华雷霆炸裂,撕碎漫天赤红。
“可以了吧,姜,你想看的东西都看过了。”那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不勒颠人吞了口唾沫,“哪怕是绅士,被人一再逼迫也是会生气的。”
“能生气是好事,比起那一船的死人来说,起码你还活着,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再打下去,可就谁都无法收拾了。”
“起码,等我替那些亡魂把心中这口恶气出了。”
这句话音刚落,漫天红色如散落,罗素一左一右两个倒下的人影缓缓站立,破碎的斗篷下,一切藏匿的东西都被灯火拆开伪装。
没有脸。
只剩一片被吞没在赤红中的钢铁。
“有意思的玩意儿。”
姜沐霖端详一瞬,随后飞身而起,青色大枪和漫天红光搅在一起,如入无人之境。
几个影子闪烁交错,各种颜色混成一团,有的摊子上火油灯被打翻,大股火焰迅速蔓延。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吴钩走神了片刻,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疯疯癫癫的算命老头已经不知道被裹夹在人潮里,挤到哪儿去了。
他盯着对峙的四人看了片刻,随后转过身。
见到罗素的楠织云止不住颤抖,害怕、愤怒、痛苦,糅错的情绪在她内心蔓延。
她眼神无光,左手下意识地使劲按住胳膊,五指用力到划破妆粉在胳膊上掐出一道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每当这种时候,深压心头的无力感都让她再度认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忽然间,一股暖意从掌心传来。
“冷静,没有人是来找你的,谁也认不出你,不要怕。”
吴钩沉沉的声音传入楠织云耳中,他的目光扫过人流,选择了一个方向,结实的肩膀在拥挤的人群中顶开一片足够的空间。
拉着身后的女孩小步跑了起来。
他想了想,又补上几句安慰的话。
“别回头。”
“记住,你跟周围的人都一样,没有人在追你。”
“就算有,我还帮你。”
这随性而发的话一句一句叩入心弦,听在女孩耳中,如同除夕夜里百家欢庆的宏宏钟响。
楠织云感觉自己的视角变得有些奇怪,四散的人群、燃着的摊子、身后不远处兵戈交错的寒响,一切像是罩了层纱般朦朦胧胧的,仿佛跟她离得很远。
她能感觉到的,只剩下那个漆黑双眼倒映火光的少年,那只拉着自己的手略微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好像只是在趟一条刚没脚跟的河流。
她有些迷迷糊糊,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少年的心跳,随后倏地回过神来,这是自己的。
奇怪。
耳畔风声、火声和铁响都被隔绝了,黑白红三色相间的路上,让她有种想要跟着身边的人,一股脑儿跑到尽头的冲动。
她抬起头,身旁那张五官分明的脸被赤红色的光影勾勒得无比清晰,漆黑的眸子环顾打量,在为他们找一条安全的出路。
此外再无别的心思。
女孩抿着嘴,脚步跟着一同越来越快。
他们跑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吓人的铁响,欢快庆祝的纸灯都离他们远去,四下里的人群都变得零落。
吴钩停下脚步,他听见身后女孩的喘气声越来越粗,这才停了下来,松开那只紧紧握着一路的手。
他甩了甩一巴掌的汗水,神色沉稳地盯着他们逃来的远方,思绪不止,却没注意到女孩身上,藏在肤色下的微红一路爬到了脖子根。
姜沐霖跟不勒颠商会的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是什么原因
他老人家单兵武力确实在这座城市里可称第一,但不勒颠人这么些年的科技和积淀也不是吃素的。
想不到原因,他当即转过身来,却看见楠织云低着头一声不出,只道是还在害怕。
“没事了,他们找不到这来。”于是他温言安慰。
“嗯。”女孩点了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远方又是几声炮响,几簇橘红色的火焰迅速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绽放出大团五光十色的朵。
每年的纸灯会,亥时正点,江松的主街上会燃放本市特产的天女火,为这宝贵的一天落下最后帷幕。
女孩呆呆地望向天空,那张点着雀斑的脸被烟映得红红白白。
“漂亮么”
吴钩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心想着今晚的经历该叫她放下些心中痛苦。
骄龙洋行安排的车船,也快妥当了。
“嗯。”
她回过头,琥珀色的眸子在天光下仿佛透明一般。
“以后,我还想看。”
吴钩听了,心头随之一宽。
历经多少风霜,查遍世间阴冷险恶的他,却没知觉自己无意间播下了另一颗种子。
他不善感情,一直如此,有些事情多少年过去也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