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烛抬起眼,语气不咸不淡道:“恼火?你有什么脸面在这恼火?”
“……”
裴子烨肌肉僵硬,面上血色逐渐流失。
宿南烛还在继续说话,并且像是在有意抬高音量,说给没有参与其中吗?”
“!!!”下方一片哗然声。
“此话何意?!”
萧柳与世子等人围观的这几分钟里,都已经快要看呆了,两人面容呆滞抬头往上看。
世子灵魂都像是要出窍,压低声音傻眼道:“老天爷啊,我祖坟冒青烟了才让我看见这种能被载入史册的画面,别告诉我现在宿南烛和裴子烨在抢摇光仙尊。”
萧柳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声音说:“两位前辈在历史传闻里就是钦慕于仙尊的,进入雾阵之前萧某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但……”他又愣愣看了眼,喃喃说:“没有想到冲突会这么激烈,竟将大燕皇宫也给牵连了。”
世子想问“你觉得谁能抢到”,想了想又觉得萧柳恐怕也猜不出,掩唇改口问:“你不是写了那么多话本吗?野史也说摇光仙尊喜欢宿南烛,同他相爱相杀。以你的经验,你看得出来仙尊到底喜欢谁吗?”
“……”
萧柳仔细端详连星茗此时的表情。
黑袍兜帽遮去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颚,薄唇苍白失色,紧紧抿着。
好看,却又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萧柳为难道:“很难说。”
这时候,宿南烛再一次出声,眯眸道:“崇宁长公主是怎么死的,你敢说吗?”
下方视线凝聚,人们下意识伸长了脖子。良久,裴子烨涩声道:“大燕借兵给佛狸,其中安插了漠北从冼剑
宗调走的二百零七名修士。崇宁长公主被困在连云城之中……大火焚烧而亡。”
这些事是时候该公之于众了。
裴子烨听到了有多天翻地覆。
让大众得知这件事是好意,两人都想替连星茗的母国平反。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应该在连星茗面前提及这件事。
“……”在裴子烨心中剧痛之时,连星茗同样也觉得天旋地转,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听这些人提及皇姐,开口时声音细如蚊嗡。
“不要再说了。”
连星茗的身体不受控制在颤动。
裴子烨怔怔低眸一看,就止住了还未说出口的后话。宿南烛也注意到了连星茗的异常,松开捏住他脸庞的手掌,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这边。
“你……”
宿南烛才发现他眼底萦绕的恐惧,顿了许久后才找回自己凝滞的声音,“你在怕我?”
连星茗扭了扭手腕,妄图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回。
宿南烛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由将手攥得更紧,神色猛地沉下,从齿缝中逼出一句愠怒的话,“间接灭掉你母国的皇子你不怕,还心软对待,他想杀你你都不怕——你却怕我?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你最珍爱的东西!若放到旁人的身上,我早就剥夺走她的一切,打断她的腿将她困在我身边,我看到你的脸就忍着没干那些事——我明明都已经忍住了,你、你——你到底为何总是要区别对待我和其他人?!”
连星茗面色微白,满心疲惫闭上眼,偏开脸不看他。
裴子烨被点名又添油加醋抹黑,额角青筋直跳,白眼一翻喷道:“莫名其妙瞎吃什么飞醋,有这个闲工夫去把青城观门口的树叶扫了。”
宿南烛转头冷眼瞪了裴子烨一会儿。
视线相接,裴子烨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钟,宿南烛就转过连星茗的身体,指尖抬起连星茗的下颚——
低头要吻下去。
“!!!”裴子烨都看惊了,一根筋直男剑修没看过这操作。
连星茗也惊了。
几位历经风浪的当事人都是如此,更不要提底下一众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晚辈修士们了。青城观此次前来的修士哑然张大了嘴巴,冼剑宗的剑修们则是抓耳挠腮恨不得上去大叫几声:
——裴剑尊你是死了吗,上啊!
连星茗眼睁睁看着宿南烛逼近,极力想要后退,后腰却被一只手臂紧捆动弹不得。宿南烛的表情看上去都能把他活生生吞下去。
疲惫,愤怒,害怕,恐惧……
脑子乱成了一团,虽说情形大相径庭,但依稀之间他又仿佛回到了鬼门关之前,被这人逼到自刎时的焦虑与委屈“唰”一下子窜上心头。
近在咫尺之时,右侧猝然间袭来一道劲风,眼前一片混乱,连星茗听见了四面八方都有惊呼之声,只感觉到腰后的力道骤然间一松,那道劲风紧贴着他的
侧脸扫过,刮过他的鼻梁,隔着几寸距离都能感到这力道有多恐怖。
他都没看清发生什么了,整个人被宿南烛的手臂带倒往右侧边踉跄了几步,转眼一看半透明法器上竟只剩下他和裴子烨了。
还未来得及站稳身体,劲风混着磅礴灵力从空中锤向地面,轰!!!
一声重击,震彻皇宫。
紧接着是一阵长达半分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轰隆隆巨响,除此之外鸦雀无声。
千米皇宫大道地砖尽数被推翻,滚滚灰尘四起,地基仿佛都要被这凶残的一击贯穿。灰尘甚至浮到了宫殿之上的瓦片处,不少人掩住口鼻重咳数声,瞠目结舌往下看。
几分钟后,灰尘才宛若繁星坠毁,缓缓降下。
看得还不是很清晰。
他们只能看见厚重刺鼻的灰尘之中,皇宫甬道之上有一个深达一米、蔓延千米的巨型长坑,像是被人发疯般按着硬生生推出来的。
长坑的尽头一直蔓延到了某处宫墙,才堪堪止住。再细看,众人震惊看见宿南烛整个人的大半身体被嵌入宫墙之中,额上有潺潺鲜血涌下,病弱俊朗的大半张脸都浮满混着泥水的污血。
他身前是一个身穿白衣的高大男人背影。
冷风一吹,男人腰后的墨发扬起,露出探在身前的紧绷手臂,无论是手腕还是手背都暴起可怖的青筋,指尖染着污血重重按在宿南烛的上半张脸,将其按入断壁残垣之中。
他自己也几乎踏进了半塌的宫墙之中,松开手掌时宿南烛的身体便向下一沉,落入废墟。
死寂中垂下手臂,指尖在痉挛抽搐。
所有人呼吸几乎凝住,身处局外都能感受到这灵力中裹挟着多大的震怒,他们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身处后方的修士们还只能看见背影,没有正面迎接这森恐,对面的修士可就惨了,哑然往下看着,努力把身体压低唯恐被看见——
是傅仙长。
不,更准确的来讲应当是魔尊,月色中傅寄秋的面庞藏于阴影中,只有一双黑幽幽的瞳孔泛着浓郁的猩红色,四散着几乎克制不住的魔气。
这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错觉于自己将会死在这场雷霆震怒当中,错觉于魔修失控的血腥行径又要添上浓重一笔。
正当他们感觉后背噌噌发凉,忍不住瑟瑟发抖的时候,又看见了法器上有两道身影掠下。这种时候任谁都能看出傅寄秋的心情极其糟糕,裴子烨直接止步于三米开外,皱眉暗暗警惕。
连星茗则是声音泛着点努力往下压的委屈,眼眶通红叫了一声,“师兄。”
“……”
这声音轻轻的软软的,顺着月色被送到耳畔,全身沸腾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傅寄秋没有立即转过身,而是背对着连星茗战栗着扬起下颚,凸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极力在忍耐般重重深吸入一口冷气。
脖颈侧面浮现出的青筋被压下去,猩红的瞳色回归平日里的幽黑,只有眼尾还残留着一丝异常的深红。
转过身时,他瞳孔骤缩,呼吸猛地凝住。方才才被压下去的魔气险些狰狞爆出。
连星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对视一眼就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解释,“我……他没亲到我……”话还没有说完,傅寄秋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未染鲜血的那只手捧起他的脸,突然出声问:“谁干的?”
“嗯?”
连星茗话语止住,茫然抬眼看他。
傅寄秋拇指指腹微动,无声蹭过连星茗面颊上用手指印下来的斑驳红印,又蹭过连星茗唇角处的零星毒血,最后沉到了连星茗的脖颈之侧。
连星茗吃痛缩了缩脑袋,傅寄秋停手,指尖异样地抖颤。
往日白皙的脖颈,此时已经绕上一圈形貌可怖的淤青掐痕,看着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脸上的印记,脖子上的掐痕,还有唇角的血。”此时四周弥漫的灰尘还未完全落下,月光被半遮半掩,傅寄秋的面庞沉在漫天灰尘之中,脸上的神情也隐在阴影之中,只有瞳孔紧缩,瞳仁之中点着一竖线不易察觉的狰狞红光。
不知道是不是连星茗的错觉,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比平时格外让人窒息,又感觉到四周也比平时格外安静,几近万籁俱寂。
傅寄秋的声音也不像往常对他那般温柔,冰冷到让人头皮发麻,从他头顶响了起来:
“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