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青山宗秋日连绵的雨季,清冷的凉风拂过各处,空气中的湿意越加浓厚。
王小明坐在观书阁中,自从当年他从这里离开后,此地一直空着,布满了灰尘。
此时的他正翻着一本杂书,看的很是入神。
这是一本凡间流传的传记,署名为一介无名散修,并不严谨,但是却极为有趣,讲解的是各个境界之中的战力对比。
人间修士,一转四境,每个境界都是凡间踏入修行,对于修道的感悟。
而从突破一转关隘境界后开始,那么修士的战力和差距便会彻底显现出来,五大洲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天纵之才,便开始有了同境碾压和越境杀敌的底气和壮举。
原因便是因为一转四境,就是凡人踏入山路了解道的过程,而二转境过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修道。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一转过后有机会接触到一个神秘境界。
极境。
在每一个大转的生死关隘,对大道的领悟到达某个程度,便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接触到这个境界。
在这个境界之中,修士无论何种修为心境,都能与天地,与某种规则短暂相融,来到只有三转甚至四转巅峰大修士才能接触到的虚幻之境。
顾名思义,巅峰造极。
每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可碾压修行界一段岁月的绝世天才,大多都拥有过这种机会。
“巅峰造极境...”
王小明看着书上的文字,下意识喃喃自语,不忍感叹。
书上传言曾经西佛州有一位资质平平的少年修士,百岁踏入一转关隘,所有人都不曾看好,却没想到他在破境时意外进入那虚幻神秘的极境中,领悟到一种只有佛宗金刚罗汉才能踏足的法相领域,一跃成龙,从此扶摇直上,成为了西佛州一位万人敬重的大佛。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他领悟到了某一个领域之中的极境,诞生出自身异象。
真是活脱脱的天命之子模板啊....
日落西山,王小明才从书海中回过神,推开观书楼的窗户,便发现云端最后一艘日航船缓缓驶来,自此三山七峰大部分的弟子都走了。
整座青山宗,彻底归于了安静,十万荒山空空荡荡。
乌云不知何时汇聚了过来,黑云灌顶,云海下垂千米,似乎要下一场东南域万年以来的第一场秋季暴雨,王小明收回视线,觉得体内灵气开始不由自主的涌动翻滚。
这是破境的征兆。
他有些疑惑,这一次踏入开门九境并没有太长的时间,但破境的速度却有些变快。
他犹豫了会,放下书本,趁着雨还未下朝着梦境峰走去,准备今晚开始突破境界,免得师兄师姐们要离开的时候自己耽误功夫。
梦境峰上。
王小明走在登山的山路上,意外看见了九师兄苏陌。
他站在一座崖畔,靠在一颗巨石旁,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
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疯癫和自恋,平静中带着淡然,眺望云海,这般姿容仪态,似乎占尽那谪仙二字。
然后又陆陆续续遇见了各位师兄师姐,都有些沉默,同样望着远方,没有理会他。
山腹茅草屋前,六师兄李坏地正注视着身前一盘残棋,沉默不语。
王小明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很简单的棋局,哪怕是他都看得出来,只要黑棋再下一子,白棋看起来的大好局面便是瞬间崩溃,再无任何生机。
“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六师兄点头,默默拿起黑子,却没有下,只是有些无奈,说道:“修行界其实也是如此,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有时候就像要赢下一场争斗,只需要这样轻轻一放,在绝对的力量下,棋盘上的所有棋子,便都死了,死的风轻云淡。”
王小明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今日几位师兄都有些古怪。
他来到山顶,师姐长笙站在山顶那颗标志性的老槐树上,与往常不同,平日里似乎极为看重的羊角辫被她放了下来,齐整而又柔顺的长发梳了下来,眉眼冷淡,但此刻却透露着一股远超外貌的成熟感。
王小明看了眼他们眼中的云海远处,完全看不到什么,便默默坐在槐树下,准备修行。
“准备好了么?”
长笙突然开口。
王小明愣了楞。
长笙却好像没有再和他说话,跳下老树离开了这里。
....
最后一日。
青山宗大门口。
早已荒无人烟,杂草丛生。
只是还是有一位负责看门的弟子,坐在门上,沉默不语
他叫宁珂。
是青山宗一名普普通通的剑修修士。
天赋平平,至今都没有本命飞剑,所幸心思活泛,被师尊安排来看门,一干便是数十年。
若无意外,他这辈子便破不了那一转关隘。
平日在自家峰上,对待师尊和诸位师兄师姐,也是唯唯诺诺,见风使舵。
但他前不久做了一件其实这辈子都不太敢想的事情。
他至今仍忘不了那日整座峰内弟子登上日航船时,从未忤逆过师父一句话的他就站在那里,对师父笑着说了一句,我就不走了。
当时面对着师父和身旁师兄师姐见了鬼的震惊目光,宁珂心中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是做了一件很有出息的事情。
一阵雷鸣贯穿云层,在远处落下,砸入大地,宛如天崩一般,密密麻麻的电弧扩散数百里,甚至都顺着雨水蔓延到了青山宗大门前。
宁珂面无表情,只是从地上抱起一坛酒,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
脸颊微红。
自言自语。
“我爹娘从小就死在北地,好不容易跟着师父混进了青山宗,哪怕只是个看门的我也很满足了,没出息归没出息,但如今又要走,算怎么个事?”
“这道门我看了几十年了,连个苍蝇都没能不经允许飞进去过。”
“去了中神州能干嘛?自己的门都看不好,又去给别人当看门狗吗?”
“这不行,老子已经看够了。”
大雨中,他默默起身,提起自己的长剑,刻有青山宗三字的长袍在风雨之中飘摇。
....
一座飘零孤峰。
空无一人。
只有一位面容阴沉不讨喜的鹰钩鼻老者盘膝坐在峰殿,身前是一柄雪白长剑,横膝而放。
数十年前,他还是一名在东南域沦落的一介散修。
心狠手辣,杀人无数。
后来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名女婴,一生勾心斗角杀人夺宝的老人不知为何越看越欢喜,最后抱着那名女婴来到青山宗门下,主动金盆洗手,成为了一名宗内供奉长老,取了赵希这么一个名字。
他性情阴癖,不喜沟通,宗内都无什么朋友,这座峰内除了逢年过节那名拜入飘渺峰的孙女来看望他之外,老人便从未与他人说过话。
前些年,他去了一趟北地。
那个他孙女千方百计想要杀掉的年轻人,跟他说命的事情自然要拿命来换。
老人当时没有说话。
不是觉得不对。
而是觉得自己的命自然还轮不到一个境界年龄还如此低微的小家伙来拿。
脚步声缓缓响起。
一位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缓缓登上了这座峰顶,双手拿着两坛酒,微笑道:“第一次来,打扰赵师叔了。”
赵希面无表情,看了这后辈一眼,有些疑惑道:“你是天青峰的...”
中年人坐在一旁,补充道:“赵海。”
赵希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听传闻你破那一转生死关隘的时候出现问题,一直没有踪影,可看你现在的心境不会那么慢才对。”
赵海摇了摇头,微笑道:“破境时想了很多事情,所以忘记了出来,现在才出来。”
“不就是装着故意不出来嘛。”
老人摆了摆手,拿起一旁地上的酒灌了一口,不耐道:“象鼻子插葱,多此一举。”
赵海无奈一笑,“前辈,这么直接会没朋友的。”
老人摇头,又问道:“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真决定不走?”
赵海看着远方,沉默了很久,感慨道:“不走了。”
“还如此年轻,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突破生死关隘,为何却没有过的了自己的心关,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矫情,活着修行比什么不好?又不是没人替你们去死。”
赵希漠然道:“你我皆姓赵,我才劝你一句,可惜了一个修道的好苗子。”
赵海神色如常,看向远方,淡然笑道:“青山宗三千年来的先贤,在杀妖一事上从未后悔过,修道不为卫道,修道作甚?我作为天青峰弟子,何来可惜。”
老人沉默不语。
赵海送酒,起身,行礼,说了句前辈大义,便默默离去。
美酒常与离别相伴。
老人将酒默默喝完,然后缓缓凝视膝间长剑。
在东南域当那山野散修,杀人杀妖皆是一样,数不胜数。
至于后来为何选择青山宗托孤养老,只是听了一位同属于山野散修的喃喃自语。
是一句他现在还仍然能记在心中的话语。
那人在自己手上临死前望向远方,说了九个字。
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从那时起,一辈子铁石心肠惯了的老人便突然改了主意,不再乱造杀孽。
赵希起身,看向无边云海外,冷笑道:“一群畜生,玷污我大好青山。”
.....
踏天峰。
峰上最高处,没入云层。
一身黑袍的掌律祖师兼踏天峰峰主周守序,凝视远方,沉声道:“该走了。”
云层之上。
一道漩涡缓缓浮现,其中隐隐有数道人影站在那里,凝视着整座踏天峰。
白裙飘摇的高涵站在身后,向来生性冷清的女子此刻却流露出犹豫之色,眼眶微微泛红。
“修道中人,悲欢离合乃是常事,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何须有什么负担。”
谨慎戒律不苟言笑一辈子的黑袍中年男人罕见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说老实话,你小时候从中神州来到青山宗修行,这里有没有让你失望过?”
高涵轻声道:“开始有一些。”
“后来?”
“荣幸。”
周守序再问:“为何?”
“青山有侠气。”
高涵轻声道。
周守序嘴角微翘:“我这个当师父的了?”
高涵眼眶微红,微笑道:“在我眼里,哪怕是家乡,也没有比师父教的更好的了。”
闻言,周守序似乎是再也忍不住笑意,开怀大笑,雄浑嗓音响彻山巅,“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喝道。
“走!”
身旁古剑冲天而起,直插云巅漩涡。
下一刻。
无边的吸力涌来。
高涵白裙飘摇,长发飞舞,宛如白日飞升,融入那巨大漩涡,横跨大洲远坠而去。
周守序目送这位生平最得意的弟子离去,再无任何挂碍,将身上掌律黑袍丢入脚下无底深渊,换上一身青山宗弟子长袍。
双膝微弯,以手中长剑,在山巅云海上做起剑式。
.....
万里天湖旁的竹林,一位负责看守此地的女子蹲在湖畔,捻起一缕长发,安静清洗。
她是一名为情所困的女子,也是青山宗凌波峰的大师姐。
她放不下那个男子,如今还放不下这座青山宗。
凌波峰所有弟子都走了,但应该留下来一个。
所以她提起剑,准备下山。
这时候,身后一道贱兮兮的语气响起:“这位姑娘,打扮的如此漂亮下山,小心遇见匪人,不如跟我同行,也能多加照拂。”
女子眼眶泛红,开心笑了,却没有回头,大步下山。
“不用了。”
身后,白袍胜雪的苏陌,静静注视着那道曼妙身姿远行,眼神温柔。
.....
北地,夜晚。某座老城,僻静小巷简陋院子内。
一位老妇人坐在院内的板凳上,身前桌上摆着一桌饭菜,拿着烟袋,吞云吐雾。
香味传至小巷外,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少女从大门外探出脑袋,两颗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今日的少女脸上鼻青脸肿的,衣衫上也满是灰尘,脚上穿着多年前一位大哥哥为她编制的草鞋。
”进来。“
老妪头也没抬。
少女拍了拍屁股,跳进院子,眼巴巴看着桌上那顿饭菜。
”跟人打架了?“老妪淡然道:“还没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