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向南二十里,有个宁安乡凤栖原社季村。
这是距离京城南壁启夏门最近的村落,整个乡都归万年县管辖。
社季村外围向西三里的一大块地去年被人买了下来,在上面修建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坟冢,并在四周种植了苍翠松柏。
这里便是权倾一世的大宦官仇士良和他妻子鲁国夫人安定胡氏的坟墓。
坟前立着块一人多高的神道碑——《内侍省监楚国公仇士良神道碑》。
上面记录着大唐权宦仇士良一生的事迹。
【运巨壑者,必资帆楫之便,以鼓其波涛;筑广厦者,必坚柱石之材,以完其结构。故明王圣帝,立国保家,莫不求竭忠宣力之臣,配帆楫柱石之用,懋崇基业,宏济艰难。百代通规,千载相遇。孰称全德,其故开府仪同三司内侍监致仕楚国仇公乎!公讳士良,字匡美。海丰兴宁人也……】
碑文总共两千七百八十五个字,由出身荥阳郑氏的户部员外郎郑薰撰写。
全篇都在对仇士良歌功颂德,一句“身随运往,名寄勋留,一代推雄,九原表杰”,更是将仇士良的功德提升到喜马拉雅的高度。
郑薰也不想这样,但他是奉旨写碑,得依照皇帝的意思来。
李瀍选择在仇士良死后保全这位权宦的体面,他毕竟是在仇士良的拥立下登基的,李瀍不想被世人非议自己忘恩负义、卸磨杀驴。
此刻,仇士良的墓碑前摆放着五谷、五果、五肉等祭品,还有两坛上等剑南好酒。
香炉里的奠香已经点燃,香炉后面整齐跪着四个身穿常服的中年人。
仇士良五名义子中,除了在曹州出任刺史的老二仇亢宗不在,其余四名义子全在这里。
仇从广、仇从源、仇从渭、仇从潩,他们每人举着一杯酒,慢慢洒到义父的墓碑前。
老大仇从广放好酒杯,语气哀伤说道:
“义父,自你离世,仇家在宫中势力已大不如前,都怪孩儿无能,没能庇护好几个弟弟。”
老三仇从源:“义父,现在长兄被调去管宫人衣服和用具,我被调去掖庭管那些罪妇,虽然品级没变,但我们距离天子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孩儿辜负了义父生前为我们苦心铺垫出来的局面。”
老四仇从渭:“义父,两位兄长已经尽力了,是郭家为了在宫中安插自己人,不断排挤我们,我从邠宁节度使帐下卸任监军回来,却没有得到升迁,只被分配到内侍局丞一个微末职位,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待在军中呢。”
老五仇从潩:“义父,属孩儿最没用,三兄被调离宫闱局后,他本可以去比掖庭稍好一些的内仆局,都是因为我在掖庭局备受郭家爪牙欺压,三兄才会选择来掖庭局庇护我,是我连累了几位兄长。”
老三仇从源侧头安慰:
“五郎,兄弟中属你最小,兄长们本就该多照顾你。”
老大仇从广面相墓碑,语气无奈道:
“义父,我怕我们四兄弟如果不自救,早晚会被郭氏的人当成路障彻底铲除,如今出现一个可以改变我们不利处境的机会,但……但需要牺牲义父的名节。”仇从广说到这,眼睛渐渐湿红,“是孩儿不孝,这个决定是我做的,如果义父要降罪,就惩罚孩儿一人吧,与三郎、四郎和五郎无关。”
仇从广说完,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墓碑前的石板上。
他再抬起时额头已经见血。
仇从广即将磕下第二响头时,被仇从源、仇从渭和仇从潩抱住。
仇从源:“长兄,你是为了我们才牺牲自己的,义父平生最疼爱我们,他绝不会因此降罪你,若义父真怪罪,我们愿意同你一起承担。”
仇从渭:“长兄,那个刘异说的对,只要我们将来都混好了,早晚可以为义父重新正名,可我们若被逼出宫,世人将不会再记得仇家,义父一生筹谋将付之东流。”
仇从潩指着墓碑上虽已擦去,却仍留下痕迹的污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