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欲听民意。”
这句话说得简单,但阿笙却读出了点别的意思。
她转眼便见到两名文士刻意地从这里走过,伸着脖子,到底是将沈自轸这话给听了去。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阿笙当即作罢,未再多问此事。
茶水入盏,如蛟龙入海。
沈自轸这斟茶的功夫亦是不错。
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
此时二人身后的大堂之内,一名青年文士站上了悬挂十副佳作的高台。
他手中折扇一展,神色飞舞。
他先是大谈先古圣贤,再谈圣恩厚重,最后谈及央国文史发展后继。
此人显然是个学识高广之辈,言语间多次引得堂内众人高声附和。
虚言毕,那人最后话落于“结社”二字。
欲成立民间文社,广纳天下贤士之言。
清风馆内,他这振臂一呼,几乎是一呼百应。
阿笙观四座皆呼应其声。
她又看回沈自轸,见他眉目低敛,仿佛眼中只有案几之上的茶盏。
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可能容他们这般行事?”
虽说陈国也有先例,于民间结社,向皇帝谏言。
但陈王室本就广听善纳,轩帝可并非如此。
天家心意不坚,前朝阻力甚大,最后这所有的压力便会全部落到谏言的沈自轸身上。
若是清风馆内成了建了这文社,便是这些寒门清流有组织有计划地欲向天家谏言,影响朝纲。
阿笙闭着眼都能想到,这件事会让沈自轸在前朝受到多少弹劾。
但眼下,他本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自轸抬眼看向阿笙,浅笑道:“有何不可?”
他扬头睇了睇那高台之上的人。
“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善于言谈之人。”
阿笙略有些惊讶,她刻意降低了声音,谨慎道:
“这人是你找的……”
沈自轸浅笑着应了一声,依旧端着温润的目光看向高台边聚集的众人。
“他们若继续分若散沙,便终难成气候。”
阿笙静静地看着沈自轸眼中染上的真实笑意。
她又不由想起他与皇帝的谏言。
文无贵贱……
天家应广听天下文士之言……
后者是他说给皇帝听的理由,而前者是他此番谏言的真实目的。
裴钰为第一世族裴氏的家主,他的立场容不得他反驳世族利益。
而沈自轸不同。
他是借皇权在做裴钰不能做的事。
沈自轸收回了目光,看向杯盏中天光的余晖。
“小时候,我随智者修习之时,便曾见他去到边境贫瘠之地,席地而坐,与那里的孩童讲文史正见。”
“那般场景,我铭刻在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学识面前,众人皆平等。”
沈自轸的声音轻缓。
这些年,因为世族手中掌握着大部分的资源,寒门学子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学识有何用。
许多贫寒苦极之家便放弃了让家中子嗣修习学识。
他们不识农商五谷,弃先圣教诲。
民间依旧有大把目不识丁之人,他们不知正见为何物,干起了偷摸拐骗,更甚者,奸淫掳掠之事。
阿笙看着天光照亮那人的眉眼,他温润的言语,让她记了很久。
“这世上最不该分贵贱的便是学识。”
“于我而言,只是利用皇帝揽权的心,做这顺手之事,何乐不为。”
沈自轸看向那一群热情高昂的学子,声音清凉如水。
“他们要走的路还长,我的这点帮助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阿笙彼时虽然知晓,寒门学子若当真要拥有与世族同等权力,前路还远,但却没想到,结社这件事却迎来世族那般激烈的反扑。
三日之后,窦府得到消息。
沈自轸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