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打更之声“梆梆”而过,这是天明前的最后一声。
老叟收起竹具归家,与一名跑腿的小子擦肩而过,他停了下来,看了看那小子匆忙的身影和腰间的挂牌,便知这是替人跑急信的,才会在天还没亮便出来送信了。
这送信的小子直往那富贵长巷而去,在那兽面铜环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浅雕的楠木大门,便抬步走向了一旁的小门,轻轻瞧了瞧,随即便有人应门。
他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尚在瞌睡的门房戍守,领了赏钱,连连躬身道谢,待那小门再次关上,方才起身数了数赏钱,又晃了晃鼓鼓囊囊的腰包,方揣着手离开了。
这窦府的信件他们东家是重视的,无论多晚到达,总是第一时间送来。
门房处的人看了看信戳,是通州来信,略有些疑惑,但也但也耽搁不得,当即着人往浮生院送去。
阿笙对府内多有交代,若有急信无论早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她。
嬷嬷隔着那千里追月屏风唤了几声,除了夜风吹拂着的纱帘翻飞,倒是不见人应,她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在那候着。
良久,方才听得其内有一个困意正浓的声音浅浅应了应,嬷嬷当即便拿着信件入内送去,走近了床帏便见有一只嫩白的手臂伸出了纱帘,嬷嬷赶紧将信递了过去。
这床帏内的人倒是一声不吭,得了信便又如猫儿般将手收了回去。
阿笙勉强睁着一只眼看了看信戳,通州来信?她思索了片刻,而后还是坐了起来,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随即打开信件,快速扫了一眼,而后神色当即清明了许多。
这封信是借通州之名送来的西州信件,因裴妙音当年在西州的部署,裴氏在西南口岸的通州留下了人手助她,而后裴氏几脉西迁,通州便更是成了通信的口岸。
通州大多是裴妙音自己的人,因而这封信的寄信人便不言而喻了,正是西州如今的裴太后。
自合德公主和亲之事定下,阿笙便猜到了这位公主殿下怕是得到了裴妙音的支持,因而除了航道之上的事需与西州的联络之外,阿笙再无有私信往西州而去。
而今日裴太后借通州之名与自己送信,信中内容却多是道家常,甚至在信尾邀她秋日去西州共聚。
此刻的天色尚昏暗,唯有窗下的灯火还算亮堂。阿笙借着这几分烛光又扫了扫信中的内容,而后工整地折叠起来。
她敛了敛眉目,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封信的来意。裴太后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来信,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如今与她所站立场的不同。
谋事之人依势而动,不依个人恩怨,裴太后这封信亦是在传递一个态度,央国这储位最后如何都不伤二人情谊,亦不变多年的合作。
“她这是怕误伤啊……”阿笙不由呢喃道。
若是这央国储位之争却闹得她二人相互折损了重要利益,便是得不偿失了。
阿笙不得不说,裴太后这封信来得甚是及时。
天明之后便是恩科开场,为了将自己的人送上朝堂之上,各方都会招数尽出,宗亲王为此必然严防死守,若是稍有不注意行事鲁莽了些,便有可能引发更大的冲突,而阿笙此时还拿捏着西州这粮运之事,裴太后这是怕她当真为了朝局之事过于用心,伤了与西州多年的情谊。
念及此,阿笙一把掀开纱帘,就这般赤着脚走了下来,嬷嬷见此赶紧上去给她披了件外衫。
因着阿笙喜在屋内赤脚走动,安氏说了多次都难改,索性吩咐人在她屋内四季都铺上柔软的毯子,倒也凉不着她。
阿笙让侍女多点了几盏灯后便顾自在案几之前磨墨,今日这封信她得亲自回。
无论是当年在西州还是此后航道的建立,裴妙音与阿笙多有帮助,阿笙自是不愿与其走上陌路,甚至敌对的位置。
今日这一局虽各有利益,无法同路,但也不妨秋日共赏西州明月。
她下笔端正,萦花小字走得是灵巧的笔锋。清风拂过她额前几缕碎发,让她低垂的眉目更加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