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桑榆晚,霞满天。
游逛的百姓不再徘徊于街面之上,而是被两边酒楼食肆飘出的菜香勾住腹中馋虫,接二连三涌入各家大快朵颐。
乌蓬小舟绕了大半座广陵城,阅遍烟火人间,终又晃晃悠悠回到渡口。
沈修妄在小几案上留下一锭金,沾染半身酒气,缓缓登岸。
两岸烛火炘炘,有住家也有商铺,澄黄烛光揉入水中,晃得人眼花。
万家灯火,阑珊绮丽,再也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他归家或不归又如何。
再也不会有一姑娘穿一身水绿薄裙,端一盏小烛灯,眉眼含笑,站在廊下等他。
原来数载前的浮生一瞬,竟足以支撑他昏昏不可终日的余生。
沈修妄沿着青石砖街道往前走,脑中忽然浮现两个字。
活该。
路过蒲草编制小物的摊子,他驻足,将铺面上所有的绿色小翠鸟通通买了下来。
摊主满脸堆笑,特意用蒲草绳为贵客串起来,笑道:“公子买给孩儿的吧。”
沈修妄伸手接过,声调淡淡:“我夫人喜欢。”
末了又加一句:“孩儿……应当也喜欢。”
离开小摊,不知不觉行至奉仙居楼外。
沈修妄走进去,要了一间上房,抛给店小二几锭银,点名要酒,旁的随便上。
店小二掂量着沉甸甸的银子,对贵客点头哈腰,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不消多时,便奉上满满一桌佳肴美酒。
沈修妄一人独酌,满室静谧。
奉仙居乃广陵美食一大地标,菜价较寻常处高出不少,故而多数游人皆在楼下大堂用餐。
楼上雅间清幽,要价极高,非富即贵才会上楼。
故而,在此用膳谈生意的富商豪贾更多些。
隔壁雅间,此刻一桩大生意即将拍板落成。
苏檀与白璟双双举杯,敬对面而坐的一络腮胡大汉。
“李掌柜痛快,明日定然货到款清,我再敬您一杯。”
苏檀从容有度,端起酒杯一仰头,先干为敬。
那络腮胡李掌柜哈哈大笑,看向他二人:“夫人精于生意,且为人豪迈,白兄你是个有福的。”
白璟受用匪浅,与有荣焉:“那是自然。”
“来来来,干了。”
里间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外间,遥遥小姑娘盘玩一通新买的玩具,没多时便撅着嘴失了兴趣。
趁着照顾她的嬷嬷转身盛饭夹菜的功夫,小姑娘爬下软榻,推门出去找新乐子。
走廊里铺满卷草纹绣金软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软毯上头还有各式梨花纹、海棠纹、牡丹纹等等。
小姑娘低头看花样,穿着绣鞋的小脚左踩一朵,右踩一朵,玩得不亦乐乎。
待她跳累了想回去吃饭,一抬头却分不清是哪间屋了。
小姑娘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向面前一排一模一样的雅间门。
小脑袋瓜迅速思考。
片刻后伸出短短的小肉手,指着它们念念有词:“小门小门你别动,遥遥指到谁就是谁。”
手指最终停于右手边的那扇门上,小姑娘鼓鼓嘴,昂首挺胸走上前推开半掩的门。
“就是你啦,遥遥才不会迷路呢。”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沈修妄坐于桌前抬手斟酒,公子眼帘未掀,只当是小二又来献殷勤。
淡声道:“没有吩咐不用进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嗓音:“叔叔,你为何在我们的屋子里吃饭?”
“我爹爹和娘亲他们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