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公主的婚礼惊动了整个西域。
汗丹氏的营帐连绵数里,到处都铺着大红地毯,在晴空万里的蓝色天幕下尤为鲜艳。
丝竹声惊起了草原上的翠鸟,扑棱棱朝远处飞去。
前来贺喜的各部首领,卸下一担担的贺礼后,彼此寒暄着走入宴席。
营帐里,许小舟穿着孔雀蓝、明红相间的礼服,双手叉腰在帐内走来走去,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桌子上放着一碗酒,他一饮而尽。
守在门口的侍女唤了声:“大将军该迎门了。”
“知道了。”他摆摆手,不耐烦应着。
外面的喧嚣仿佛也在催促着他。
娜仁除了脾气大了点外,能娶她一个公主为妻,那是他天大的福份,就是孟姥姥来了也会为他高兴。
可自从他应下大单于的话后,人就像在水上漂着一样,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去办,又不知道是什么,一颗心被人攥着似的难受。
他长叹一口气,手撑着前额,闭目放空,大约这是婚前症状,娜仁就曾对他说过,不知怎的,一想到我就要嫁给你,我的心就跳的厉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日,大单于单独召他。
俩人推杯换盏后,大单于拍着他的肩膀,忽然道:“我唯一的儿子死了。”
说完望着手中杯,沉默不语,似乎陷入悲伤之中。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单于,一瞬间老了,许小舟不忍看他斑白的鬓角,闷声道:“木剌夷是因为救我而死,哲术愧对大单于……“
他还未说话,大单于道:“战场无眼,生死有命,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必自责,今日我召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一支毒箭,毒素始终未清,最近些日子,我自觉大限将至……“
“大单于,您身康体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的身体我知道。”
大单于摊开手中的褐色绸布,一摊新鲜的血迹赫然显露。
许小舟惊的赶忙站起来,大单于示意他坐下:“我一死倒无所谓,但汗丹氏却要面临大难,你领兵这些日子,我甚是放心,娜仁又喜欢你,所以我要把整个汗丹氏交给你,外面数千铁骑,数万百姓,草原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笙旗,统统归你掌控!”
“不不不,哲术担当不起。”许小舟摇头。
“怎么?你看不上我们汗丹氏?还是我女儿配不上你?不要再说了。“他有些不悦地摆摆手,又道:”西域各部表面上相安无事,却暗潮涌动,汗丹氏再强,也不能做孤狼!“
大单于缓了缓,神色疲惫:“你们择日就举行婚礼吧,越盛大越好,我要当着西域各部的面,将大单于之位交给你,这样在我死后,汗丹氏才不会乱,才不会被各部觊觎!”
外面的纷纷杂杂是清晰又遥远,他帐内的大红绸布红的刺眼,许小舟长舒一口气,不再去想那团模糊不清的情愫,猛的起身,大踏步走向帐外。
露珂亲自指挥着一群侍卫将上百坛马奶酒搬到宴席的后方,她穿着利落的红色皮裘,头上戴着五彩珠子串成的饰物,眉眼含笑,不停地娇斥:“你们手脚轻点儿……麻利点儿。”
郑宝儿仍戴着她的金色短面具,看不出表情,站在露珂身旁,望着红滟滟的地毯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一阵喝彩声传来,原来是新郎亲自出来招呼大家就坐。
郑宝儿抬起头,见大红地毯上,立着一脸含春笑的许小舟,他戴着一顶毡帽,头发尽数挽进去,只露出极清俊的一张脸,顾盼间英气逼人,目光潋潋生光,体态贵气豪爽,与众人谈笑风生。
露珂拉着她在长长的宴席上就座,眼前是炙烤的香喷喷的羊肉,熏马肠,切成片的牛肉,透着清香的马奶酒……一派热闹,热气腾腾。
一对璧人挽手出来时,高一声低一声的喝彩像风吹过草原,侍女们扬起花瓣儿撒向空中。
本只是有些怅然的郑宝儿,喉中一阵生疼,一直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剖到了心窝里,一路刺痛。
那些声音离她很远,飘荡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像在她耳边吵嚷,天却越发的高了,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有人过来敬酒,露珂起身挡下,那人喝完,又倒了一杯,要和郑宝儿喝,露珂马上拒绝:“安宁夫人从不饮酒。”
刚说完,那人就喝了一声“好。”,
露珂一回头,看到郑宝儿已将眼前的一大碗马奶酒尽数饮下,放下碗,人咳嗽了好大一会儿。
那人满意而归,露珂坐下,凑近她:“不会饮干嘛要逞强啊,你一口饭未吃,先喝这么大碗,今儿这是怎么啦?”
面具下看不清郑宝儿什么表情,她轻声道:“总不能让人小瞧了楼兰人吧。”
四面刮起了风,吹得她衣角飞扬,人却忽然恍惚起来,想一头趴在几案上,身子有些不由自主,但心却明镜的很,断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失了态。
她站起身,努力站的稳当,按下也要起身的露珂,沉声道:“我去前面帐里找小忆他们,你好生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