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小舟,《易·系辞》曰: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你爹娘为你起名时,定是予以远望。“
“小舟,宝儿有一事相求,我离家时……“
“我这儿有一个珊瑚嵌珠镯子,你帮我送信,我就送给你吧。”
“许小舟,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小舟,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宝儿啊!”
……
他艰难地坐起来,身下一个石块上是已干涸的血迹,后脑还滴着血。
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胸口像是塞满了巨石,翻转着搅动着他的心肠,有着无法呼吸的痛,泪水从他眼角无声流出。
他趔趄着起身,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苦涩痛楚,他嘴里无意识地喊出刻在心底的那个名字:“宝儿、宝儿……”
一开口,就牵动着心尖痛,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许小舟!许小舟就是他!
他是那么喜欢宝儿,喜欢的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她微微蹙眉,他就跟着难过,可他把她忘了。
他看她一脸憔悴地追着他和娜仁的马车跑,她晚上到他营帐中找他,他却说她丑,让她不要再缠着他,明明是他想要生生世世缠着她的啊。
他看她被都护府的人拖走,他还一刀杀了她养了好多年的雪团……
他与娜仁大婚那日,她的目光充满了哀伤和恨意,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郑宝儿一个,他却把她给忘了。
他还忘了孟姥姥已经死了,孟姥姥早已经死了!她一早被朱长琮杀死了!
郑宝儿赶到楼兰城下时,日头已西斜。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城墙上,映射着温暖的光,这么好的天气。
她看到骁勇善战的西域兵马将楼兰城围个水泄不通,他们拉满了弓,将一支支火箭射到城内,射到城墙上楼兰士兵的身体上。
他们的云梯放下,挥着弯刀往上冲,巨大的撞石柱一下下撞着城门。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弥漫着烧焦的肉味,厮杀声冲入云霄。
“轰!“的一声巨响,城门破了,那些西域兵潮水般涌进去,她远远地看到张天力领着一列士兵迎了上去。
她恨极了,这是她苦心经营的楼兰,里面是富足平和的百姓,而许小舟为了引开她,不惜骗他去看佛光!
她夺下一匹马,催马上阵,从那些西域兵身后杀进去,张天力看到了她,眼神焦急,示意她快离开。
他忽然身形一滞,神情痛苦,挥剑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缓缓地跪在地上,大眼一如从前望着她。
她知道,她再也带他回不了中原了。
她跳下马,想要靠近他,却被无数的士兵阻拦着,她只得挥着剑,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许小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适才还凶猛如虎的士兵纷纷停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箭急促而来,直直没入郑宝儿的心间。
血飞射而出,洋洋落下,太阳陨落下来,余晖照着大地一片暖黄。
许小舟的世界静止了,他仿佛听见她遥远的声音: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取一首字,我叫郑宝儿。”
他拨开他的那些士兵,他凄厉的声音回响在她身边,“你是宝儿,我是许小舟……我是许小舟!“
他想要抱住她往下倒去的身体,却终究差了一步,他扑在她的身旁,双手颤抖地把她抱在怀里。
郑宝儿知道他想起来了,他的眼中全是她。
他还是那个少年,看不得她有一丝不悦,他会不停围着她说话儿,非要逗她笑方可。
他曾指着一个秀美水泊,对她说:“宝儿,这是朕为你打下的万里江山!”
她那时如何能知,他是皇室血脉,他有朝一日真的想要图谋那江山。
她低声说:“小舟,退兵吧。”
楼兰一破,他的大军就要麾师东上,战火起,无数城池生灵涂炭,他不能做手上沾满鲜血的罪人。
“退兵吧,小舟。”她艰难道,血从口角流出。
他慌忙擦掉。
“我要你活着!”他说。
郑宝儿微微笑了笑,秀目注视着他。
他涩声道:“我答应你。“
她仿佛看到无数萤火虫腾空而起,像星星落了下来,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照亮他的脸庞,他细长的眼眸,清清亮亮,睫毛浓密,眨动着注视着她。
他的眼神还是从前的模样,他还是当年的少年……他捉上百只萤火虫让她开心,带她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来,他骑着骆驼,她靠在他背上,只有驼铃声声……
渐行渐远,越来越远。
西域的天真蓝啊,大朵大朵的白云,那么的低。
她仿佛看到自已在江南泛舟,手指触摸着那些破碎的阳光,爹爹为娘种下的十里桃花林,一到盛开的季节,花瓣如细雪飞舞,那时候,她的世界是那样的纯粹。
她又仿佛看到自已在沙丘上初睡醒,许小舟伸出手,抚着她的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道:“宝儿,我真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