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推开门,屋内烛火跳跃,一个人清瘦的背影,正坐在桌旁,一下子落入她的视线之中。
沈家明兀自品着茶,并没有马上回头,因为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进门来的女人,就是陆莺莺。
一来因为之前小二的‘通报’,他早已经知道是她要来。
二来也因为身后之人身上的香气,格外的熟悉,就是陆莺莺平时身上的味道。
陆莺莺慢步挪过去,直接坐在了沈家明的对面。
而沈家明还是不说话,却亲自动了手,为陆莺莺倒了一杯水温刚好的茶水。
这一路赶过来,的确疲惫又辛苦,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她如今已是有孕在身,诸多的不方便,这样在夜里的外出,已是她的极限。
按照常理,这个时间,她该好好地躺在家宅中的软塌之上安心养胎才是,可如今,她却必须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而不得不亲自来争取。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浅浅地喝了两口。
沈家明还是不说话,也不看她,但是神色间却颇为平静。
正是他这样异乎寻常的平静,倒是让陆莺莺有些看不懂。
“你还想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吗?为什么不回家?”陆莺莺的语气,幽幽的,但是却不幽怨。
像那种受了委屈,又哭又闹的怨妇行径,她自认做不来。
“这里清静一点,没有人会吵我!”沈家明淡淡地答道,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负气跑出来,然后又一直住在外面,这是很不应该的,要是让他的岳父岳母那边发现,不亲自过来把他抓回去才怪。
不过,他也算是间接表达了一部分自己真实的想法,他住在这个客栈里,他是这家客栈幕后的‘老板’,所以,在这里,只有别人对他言听计从的
份,而从来没有需要他去迁就别人,或是需要接受别人的训斥或指责等等。
“吵你?你是在嫌我吵吗?”陆莺莺颇有些受伤。
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又吵闹,又惹他心烦。
“你该明白,我指的,并不是你,虽然有时候你的话也有些多,但是,还算是在我能容忍的范围之内!”沈家明主要烦闷的,就是另外两位,来自另外两位长辈对他无形中的‘管束’。
“那你是说我的爹娘很吵?然后对你管束太多?”陆莺莺不笨,沈家明这话里的意思,她多少还是能明白一些的。
“他们管太多,其实也是为了我们好,我爹娘无非也是希望我俩的小日子过得平顺安稳些!他们并没有别的恶意!当然也不是刻意的针对你挑剔你,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你也应该能明白的。”陆莺莺努力解释道。
沈家明却早已经听厌了这一套相同的说词,“你是陆家的女儿,是你爹娘生的,你自然是向着你们陆家说话,替你爹娘说话,就算他们对我这个穷小子有百般的挑剔和不满,你也不会当我的面实话实说,我知道,他们其实看我很不顺眼,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就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关于这一点,沈家明一直记得很清楚,他绝对不敢忘记当初,陆家二老是如何的瞧不起自己,如何想尽了一切的法子明里暗里各种阻拦各种反对。
陆莺莺一时无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拉下脸面主动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要和你在这里翻咱们以前的旧帐,我爹娘的确开始是不同意我们成亲,毕竟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们的心情,我以为你会理解的,罢了,这些不提也罢,早已经是过去。现在,我只想关注眼前,只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好好地谈一谈,只谈我们自己?”
陆莺莺此行是来挽回他们这段冷淡的关系,自然不能再拿过去的旧事来说事。
“谈?你想和我谈什么?”沈家明并不为所动。
“你能不能回家去住,你现在住
在外面这客栈里,这算怎么一回事,如果被熟悉的人知道或是认出来,你教我教我们陆家的脸面何从?当然,这也不光是陆家脸面的问题,你总不能这样一直住在外面,否则的话,我又算什么?”陆莺莺努力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和沈家明交谈。
“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或是对我们这个家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现在直接当面讲出来。”陆莺莺一副好说好商量的态度。
要说沈家明对于他们这个家有什么不满,他努力认真偏头想了想,还真是想不出来,陆莺莺为人善良虽然是富家千金,可是难得的,却是没有半点小姐脾气,更不娇蛮无理,在这一点上面,沈家明还是很清楚的。
沈家明最大的不满,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媳妇陆莺莺,而是来自于陆家,来自于他的岳父岳母,尤其是他的那位官阶压一大堆人的岳父大人———陆知府。
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既然陆家已经有了陆老爷这样一位在外威面八风,在家宅之内仍然雷厉严明的一家之主,那么,作为上门女婿的沈家明,注定就要被压制。
可偏偏沈家明没有半点自觉,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和自负之心,一来二去,这岳婿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渐渐僵硬,势如水火,一见面便会掐起来再正常不过。
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亦同样带着挑剔的目光,可怜为难了陆莺莺这个夹在两人中间的人,这其中的酸和苦,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言说的。
“你不说话,是不是代表你其实对我对我们这个家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沈家明不愿意多说,陆莺莺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大胆猜测,同时细心观察留意自己夫君沈家明的反应和态度,以此来判断。
陆莺莺是个聪慧的人,沈家明这态度,其实本身就有些问题,这让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那就是自己爹娘和这个夫君之间的种种不和。
当然,这也是让她最为头疼的事,一边是养她生她的双亲,另一边则是她自己选择的夫婿,她夹在中间,最难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