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多人来说,情义就是个多余的玩意儿。
他们自诩勘破了人情冷暖,勘破了所谓的情义,那玩意儿不敌胸脯半斤,谁和他们提情义,只会换来嘲笑。
夜色降临。
李恬在等着。
一桌子的饭菜都冷了,油脂凝固在菜肴表面,看着就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霜。
乳娘抱着孩子在边上哄着,黄烟儿在乳娘的身后带着敌意的看着如雨。
娇娇柔柔的如雨禀告道:“……夏公说,今日就算是守到半夜,他也会守到伯爷出关。至于娘子关切的事儿,夏公说,如今京师舆论转向,那些权贵惶惶不安,娘子只管放心。”
李恬点头,“外面舆论如何了?”
黄烟儿看了如雨一眼,抢话:“娘子,先前我去问了,外界如今都说那些权贵无耻,伯爷是为民除害。”
李恬想到了自家男人说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禁笑了,“那他还纠结什么?”
……
“这个小子啊!还在纠结什么呢?”夏言在前院负手看着冷清的月色。
徐渭和胡宗宪都饿了,但夏言不吃,二人也只好一起忍着。
唐顺之却不在乎这个,去厨房要了一碗汤面,外加一个馒头,在旁边吃的很是香甜。
徐渭有些好奇,“据我所知,荆川先生家境不错,为何自苦呢?”
唐顺之细嚼慢咽,把食物咽下后,说:“外物只会让人迷乱,平添牵挂与羁绊。”
“可人总得吃喝拉撒不是,再有,为何有美味不吃,有华服不穿,有大床不躺,偏生要去吃粗粝的食物,布衣芒鞋,冬盖薄被……”
在徐渭看来,人生就该及时行乐才是。
苦行僧般的生活,那是自虐。
唐顺之莞尔,“当初我辞官后曾有一阵子颇为郁郁,便去了道观暂居。每日清汤寡水,刚开始我颇为不适。可渐渐却发现,当你认真去享用那些粗粝清淡的食物时,才发现原来食物的本味是如此美味。那些加了无数调料的所谓美食,不过是哄人舌头罢了。”
“美味?”
“要不你试试?”
唐顺之撕了半个馒头给徐渭,“要慢慢咀嚼,你便能尝到真正的麦香。”
徐渭接过吃了一口,缓缓咀嚼着。
“如何?”唐顺之就像是个想度化世人的高僧。
徐渭摇头,“寡淡无味,若是来点辣酱就好了。”
唐顺之莞尔,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条。
他不是苦行僧,只是从平凡和平淡中体会到了人生的真味。
“不知伯爷如何了。”徐渭咽下食物,觉得越发饿了。
……
男人排遣烦恼的方式多种多样,后世人要么打游戏,要么刷短视频,要么就和几个好友去玩什么密室逃脱……
蒋庆之久在南美,在国内没好友。有烦恼时,唯一的派遣方法便是喝酒。
刚开始他去酒吧,但时日长了,酒吧的环境令他颇为不喜,太吵了。而且人来人往,哪怕是坐在角落里,依旧让他不爽。
于是便提着一兜子啤酒在公园里寻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的喝着。
喝的醺醺然,烦恼似乎也没了,回家,睡觉。
可第二日,烦恼却如期而至,而且更难派遣。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举杯浇愁愁更愁!”
蒋庆之越喝越清醒。
他在思索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直面新政,直面这个大明。
徐渭、胡宗宪、张居正、夏言,包括道爷都希望他能杀伐果断,能舍弃那些前世带来的‘毛病’
夏言没说的话蒋庆之都知晓。
——你是新政的首领,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新政,进而给每个追随你的人,以及支持新政的人带来巨大变化。
这个大明,以及支持新政的人,他们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
要狠啊!小子!
蒋庆之想到了商鞅。
那位才是真正的狠人。
下手狠辣,言出必践,令秦国权贵们噤若寒蝉。若非后台老板驾崩了,商鞅依旧能令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该狠吗?
杀伐果断!
“谁挡住路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蒋庆之眯着眼,看着冷清夜色,突然打个哆嗦。
“我能做到。”
他想到了前世在南美的经历。
在南美,他带着麾下和政府军打打停停,和手下勾心斗角……但凡对他有威胁的,能弄死就不会留活口。
回到国内后,他把杀伐之气一收,就像是个乡巴佬般的,整日四处旅游,好奇的像是个孩子。
为何?
蒋庆之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眯着眼,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笑了。
“那是因为,我感到了心安!”
“在国内,我心安!”
“为何心安?”
“只因周围的人都是一个肤色,都是一个语言。触目之处,都是我熟悉的文字。那些美食,那些习惯,那些粗话,那些……”
蒋庆之仰头看着苍穹,眼中有由衷的欢喜之色,仿佛是找到了自己丢失许久的魂魄,“那是我的魂!”
蒋庆之放声大笑,那种如释重负,不,就像是在一条长长的幽暗隧洞中行走了许久,突然伸手遮住眼睛。
他看到了前方的光明。
“哈哈哈哈!”
“少爷,你好了?”门外传来了孙重楼欢喜的声音,从蒋庆之进了禁地开始,孙重楼就自发守在门外,哪怕是夏言派人来传话,也只能由他转达。
“好了。”
蒋庆之撑着工作台站起来,微笑看着夜空,“我为何心慈手软?便是因为,这个大明也是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