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讶然,殿中此时若有银针落地,或也可闻。
一人行舟,其“舟”者,是护养百姓之责任。
而行舟之人,便喻天下所有可护养百姓之有德有能有才有权之人。
满殿诸公,从头至尾,未曾问过舟上之人是谁。
或许他们觉得,若要以一人之力,救落水四人,那这舟上人,也该是个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否则若是一个身体孱弱者或是个女流,那水中四人如何能救得上来?
但此刻船上,并非是个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而只是一个势单力弱的女子,面对四个不会游泳的落水之人,难道便仅仅因为她势单力弱,便觉得她不配救人了吗?
正如此《奏请设安济院为优妇恤孤养疾老老事》中,满殿诸公便是所喻并未在舟上的身强力壮的健硕儿郎,而阿璀便是自喻独自行舟的势单力弱的女子。
你满殿诸公未曾发现,未曾想着为百姓去做的事情,我一个你们口中不该论政的女子却发现了,并尽我之全力为百姓筹谋。
但你们却想打断我救人的船篙,而让那四个不会凫水的落水之人白白送死?
你们当真还能舔着脸站在此处?
有听懂她此言之喻的,或有羞恼态,或有惭愧色,或有拜服意……
没听懂她言中深意的,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遭,但又不知道对方骂了什么,便只得低头苦思冥想,这位公主殿下到底骂了些什么。
而关渡在阿璀的最后一句话落地的时候,目光再度落到阿璀身上,他将自己从前的这个孙女看了又看。
忽然便觉得,似乎自她回到金陵之后,比之从前目光见识更远,而言词也更加锋利了。
这便也罢了,但她如今话里话外藏不住的那点腹黑,是从哪处学来的?
明明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琢光,是多么的一个单纯澄澈模样。
不由地看了看自己旁边此刻也正看着阿璀笑得十分与有荣焉的崔寄,和上边依旧端肃但显然脸色也微有变化的晏琛,关渡第一次觉得,大约是这位卫国公和皇帝陛下,带坏了自家孩子。
关渡不知道的是,他与阿璀还当真是祖孙两个。
先前阿璀也是觉得他自回金陵来不似从前,大约是被晏琛与崔寄带坏了的。
晏琛与崔寄不知道的是,他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祖孙二人接连扣了两口一模一样的锅子。
而满殿静默中,阿璀已不看众人神色,更不在意他们还要说些什么了。
她转身朝晏琛悄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后郑重其事,执礼一拜:“此《设安济院事详议》稿既呈陛下,但可请有司共议,若有不解者,或我文笔措辞不谨处,我可随时作解。此事既至此,想来也无需后议,陛下与诸公或许还有旁事要议,臣这位不当议政的公主,想必再待着也不太合适,臣先请告退。”
阿璀这不吃亏的性子,便是临走还要明里暗里再讽刺一遭。
晏琛失笑,微微抬手,允了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