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李徽下令,将大船驶入皖县水域,靠近江边一处平静的水面停泊,命人下了船锚固定。卞范之的座船也靠近过来,并排停泊。
卞范之命人将携带的礼物抬运过船,在船厅之中打开。几只大箱子装满了绫罗绸缎和金银宝物,价值着实不菲。
“这是南郡公命我带来送给李刺史的礼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李刺史不要嫌弃,敬请笑纳。”卞范之笑道。
李徽呵呵笑道:“这怎么敢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和南郡公素昧平生,怎好平白无故收受这般贵重的礼物?恐不敢受。”
卞范之笑道:“何必客气。李刺史,我家郡公对你颇为仰慕。你徐州同我荆州一东一西,相距数千里之遥,之前没有什么机会交往。但现在不同,你们和我们同时在此聚首,岂不是缘分?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谁能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见呢?”
李徽微笑道:“确实玄妙。”
卞范之道:“所以说,从此以后,岂不是要常打交道么?李刺史和我家郡公都是当世英豪,我家郡公又颇息结交天下英雄,区区这些礼物,就当是见面之礼。之后李刺史和我家郡公或许会交往甚密,成为挚友也未可知呢。这是我家郡公结交之善意,还望笑纳。”
李徽哈哈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荣等人道:“这么说,我若却之,岂非不恭?得收下才是,免得辜负南郡公一番结交之意是么?”
李荣笑道:“确实如此,却之不恭,得收下。”
郑子龙道:“礼物虽少,情义却重。就算送了几箱子石头土块,那也得收下。”
李徽呵呵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多谢卞大人,多谢郡公赏赐。哈哈哈。”
卞范之抚须微笑,心道:你见了这些财物眼睛放光,却又做戏作甚?不过你收了我们的礼物,便好说话了。
当下李徽命人将财物抬进仓内,命人摆上酒席。酒席上时,暮色已起,于是掌起灯来,顿时船厅之中灯火通明。
“请卞大人入席,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酒菜。权宜用些。”李徽笑道。
卞范之客套了几句,入席坐下。李荣郑子龙知道两人要喝酒谈事了,于是命船厅之中闲杂人等退出,两人也退出船厅之中。
郑子龙命人放下小船,派出水军在周围游弋警戒。虽然此处靠近皖县,但终究还要小心些,毕竟大批敌人就在上游不远处,随时可能有危险。李徽可以不管不顾,这些人可得提心吊胆。
船厅之中,倒也并非只有李徽和卞范之两人。一名身材瘦小的亲卫就站在窗边并没有退下。卞范之觉得纳闷,但见李徽也没有让那亲卫离去的意思,便也只得无视。
李徽和卞范之对饮数杯,卞范之也不拖拉,放下酒盅之后进入正题。
“李刺史,此番我奉郡公之命前来拜访于你,用意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些吧。”
李徽微笑道:“倒是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是请卞大人详述。”
卞范之道:“好。那也不用兜圈子,直说便是。朝廷自数度起兵伐我,欲灭我荆州兵马。南郡公不得不起兵反抗。我们击败了司马道子的兵马,此番大军乘胜追击,便是要扫清奸邪,还大晋朗朗乾坤。不妨和李刺史明说,我大军不日便要开拔进逼京城,李刺史的兵马拦在我们的去路之上,这令我们很是为难。我们同李刺史并无瓜葛,我家郡公也没有同李刺史交恶之意,倘若进军之时,同东府军发生摩擦,那绝非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故而,我家郡公派我前来拜访李刺史,同你商议借道进军一事。这便是我的来意。”
李徽呵呵笑道:“卞大人快人快语,和我所猜测的倒也不差多少。”
卞范之笑道:“李刺史乃当世英豪,智谋双全。这些事自然是能猜测得知。然则,李刺史意下如何?”
李徽笑了笑,举杯而饮。
卞范之道:“李刺史,你我说话,无不可言,不必有所顾虑。我主上抱着和善之心,不肯同李刺史起冲突,这才派我前来。我们满怀诚意,这一点还请李刺史知晓。”
李徽点头道:“卞大人,南郡公同朝廷的争端,我亦有所耳闻。当年南郡公受朝廷器重,镇守江州。当时荆州殷仲堪梁州杨佺期都雄霸一方,南郡公在朝廷的默许之下灭之,这本是朝廷希望看到的。不知为何,南郡公却同朝廷反目?”
卞范之沉声道:“李刺史,杨佺期殷仲堪之事,也非南郡公要灭之,而是他们联手欲灭我家主公。他们出兵在先,我主反击在后,这一节需要明确,李刺史不可信市井谣言。至于朝廷攻我主,却非我主同朝廷反目,而是朝廷中的一些人容不得我主,我们也是被迫反击。当今谣言四起,还望李刺史甄别明晰,免受误导。”
李徽点头微笑道:“这么说来,你们都是被迫的。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人要你死,你总不能伸着脖子任他砍头。但我不理解的是,如今你们已经大获全胜,击败了朝廷的大军,已然完全掌握了江州荆州以及西北数州之地,却又为何大军东进,剑指建康呢?莫非,这也是被迫的?”
卞范之无视了李徽话语中的揶揄,一捋美髯,笑道:“李刺史便是不问,这件事我也会向你解释。我大晋这些年来风波不断。之前有桓大司马以及王谢诸公在,尚可国基稳固,不出大乱。现如今,桓大司马和安石公王文度王叔虎诸公皆以亡故。中流之臣如谢幼度又英年早丧,靖国之臣王恭等又皆亡,朝中已无中流砥柱也。当然,还有李刺史这样的砥柱在,但李刺史在徐州经营,朝中大事皆无所问,亦难以主持大局。想当年,众正盈朝,何等生机勃勃。淮南之战,大破秦军,隐然有中心之状。但数年之间,急转直下,原因为何?”
李徽沉声道:“原因为何?”
卞范之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朝中奸邪当道,贼子专权。我大晋忠臣良将死走病灭,皆因一人之故。那便是会稽王司马道子。谢公叔侄之死皆因他的排挤而郁郁,王恭起兵攻之,因此贼而败亡。更令人发指的是,司马道子犯下弑君大罪,挟当今陛下而令天下,这更是不可饶恕之大罪。南郡公乃名门之后,桓大司马之子,岂能坐视大晋社稷遭逆贼荼毒,大晋天下黑白颠倒,逆臣沐冠而猴,端坐朝堂之上自诩为尊?去岁我主便发布讨逆檄文,靖难讨逆,恢复我大晋郎朗天地。此乃我主忠心为国之举,得民意,顺人心。”
李徽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南郡公果然是名门之后,桓氏子孙。我记得当年桓公也曾兵进建康,废帝立新,令大晋朝政一新。当年我乃京城小职,有幸目睹桓公英姿,一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南郡公如今也要这么做,倒令我有时光倒流之感。”
卞范之沉声道:“我主此番作为,和当年大司马之行有所不同。当年是废帝行止不当,大司马才废之,不动朝野分毫。如今是司马道子弑君专权,意图篡夺。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同是为大晋社稷着想,却是不同缘由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