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呵呵笑道:“大司马当年可不是朝野无范。我记得庾氏一门被斩于市口,朝中官员灭族者甚多呢。”
卞范之皱眉道:“李刺史,你老提那些事作甚?大司马那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况且,那已经是久远之事,桓大司马已经故去多年,朝廷也早已盖棺定论,却提这些作甚?我等今日难道不是该谈论眼前之事么?”
李徽知道自己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让卞范之有些急眼了,于是笑道:“不提了,不提了。来,为忠君爱国的南郡公干一杯。”
卞范之端起酒杯喝下,亮了亮杯底,笑道:“李刺史还望见谅,范之小门户出身,涵养不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李徽喝了酒,笑道:“客气了。卞大人涵养好得很。此事我也知道了原委了,多亏卞大人告知内中详细。呵呵,喝酒,喝酒。”
卞范之道:“不忙喝,既知原委,李刺史心中如何想?据我所知,李刺史和陈郡谢氏之间颇有瓜葛,当初谢公对你也颇有提携,谢玄更是李刺史结义兄长。我还听说,谢氏之女谢道韫也在徐州,呵呵,这渊源可深了。那司马道子乃是祸害谢安石和谢玄等人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李刺史当心如明镜。不说为他们报仇,起码也不能阻挡南郡公铲除司马道子的路吧。我家主上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希望李刺史退回淮东,保持中立,让我大军畅通无阻的进攻京城便可。这靖难护国之功,将来也算李刺史出了一份力。李刺史可否表个态?”
李徽呵呵笑道:“卞大人,之前不说借道么?怎地又要我退到淮东,岂不是叫我让出三郡之地?”
卞范之沉声道:“李刺史,你要明白,这三郡之地乃进京必取之地,实话告诉你,我家主公势在必得。借道只是客气之言罢了。李刺史也是领军之人,当知我大军进攻,必当后顾无忧。大江通道乃是粮草物资的运输通道,若不掌控周边,则有肘腋之忧。所以,这三郡之地,恐李刺史不能占据。”
李徽呵呵而笑,心里明白卞范之说的话。光是借道而行,确实难以让桓玄满意。因为后续兵马物资需要源源不断的供给,而被东府军扼守三郡,等于被掐住了脖子。一旦东府军翻脸,阻断了交通,则后继无力。若大军攻京城受挫,或拖延了时间一时未果,则陷入两难境地。所以,桓玄才会提出要自己退出这三郡之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卞大人,恐怕我们很难达成妥协了。若是借道,尤可商谈。要拿我三郡之地,那可不成。”李徽微笑道。
卞范之脸色沉了下来,缓缓道:“李刺史怕是没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我数十万水陆兵马蓄势待发,不可阻挡。我主是不希望同李刺史为敌,故而才命我前来相商。毕竟李刺史也是朝廷功勋之臣,南郡公也不愿强人所难。按理说,李刺史当起兵响应我主,共同讨伐司马道子这弑君之贼才是。李刺史不愿参与便罢,总不至于助纣为虐吧?大开方便之门,乃是李刺史应该做的,何况我已说了,我们会将此视为李刺史的功劳,不会亏待李刺史的。”
李徽微笑道:“卞大人,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南郡公此去是对付司马道子,这我管不着。这三郡之地乃是朝廷下旨,交由我东府军掌管,南郡公说要我让出我便让出,岂非辜负朝廷期望?至于你说的我该出兵协助之说,那可没道理。我出不出兵,助谁又或者不助谁,那也不是你家南郡公能说了算的,你也不必道德绑架我。拿什么谢家和我的关系来说话,更是好笑。司马道子弑君与否,你也拿不出证据来,叫我如何相信?总之,我李徽不管你们之间的那些事情,我只做我自己的事情。莫说什么几十万大军如何如何,我东府军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识过?倒要受人威胁么?”
卞范之没想到李徽这么硬气,他本想吓唬吓唬李徽的,没想到激起了反弹,这并非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李刺史,南郡公对你并无敌意,我们向来也是井河互不相犯。我们并不想于你为敌。此番情形,确实需要这三郡之地畅通无阻,你又何必说出这些话来?岂非辜负我们一番善意?”
李徽呵呵笑道:“卞大人,你我当真井水不犯河水么?你们对我当真是一腔善意么?我问你,刘裕你们是否认识?他从我徐州携带火药火器制造之秘叛逃,投向了何人?是何人派出细作同他接洽,鼓动他这么做的?策反我徐州将官,窃取我徐州之秘,这善意可当真不小。”
卞范之一愣,旋即笑道:“李刺史误会了,那刘裕前来投奔我主,我主向来礼贤下士,故而收容。实非策反,更不知道他懂火器。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来头。早知是李刺史麾下之人,说什么我们也不会收留他的。这其中误会大了。”
李徽笑道:“也罢,之前是误会,现在你们该知道原委了吧。我可否提出一个要求,那刘裕是我徐州叛贼,若南郡公对我有善意的话,便请将刘裕的人头送来给我。那样的话,我便相信南郡公乃是真有善意。届时我们再商议眼前之事如何?”
卞范之眉头紧皱起来,良久不语。
李徽微笑道:“怎么?很让你们为难么?不过一颗刘裕的人头而已。”
卞范之沉声道:“李刺史,这不是刘裕一颗人头的事情,此事非一人之生死,干系到我主德望。我主广纳贤才,礼贤下士,刘裕这样的人投奔我主而来,既蒙收留,便是我主庇佑之人。今若因李刺史一言而杀之,天下之人还怎肯相信我主礼贤下士庇佑贤才之说?刘裕性命事小,我主德望颇大,天下之议更是不可不理会。换作是你李大人,你当如何?”
李徽哈哈笑道:“卞大人好口才,本是件小事,被你这么一说,倒是天大的事情了。也罢,我也不强人所难。既然不肯,那便作罢。我们喝几杯酒,之后我便恭送卞大人离开便是。”
卞范之冷声道:“只为此事,李刺史便要拒绝我主善意了么?李刺史可要想清楚,我这一走,下次来的便不是我了,而是我荆州水陆三十万大军。届时李刺史恐怕后悔莫及。”
李徽嘴角露出冷笑,端起酒杯来沉吟道:“你们不了解我,我平生最恨别人威胁我。我李徽一路走来,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威胁,多少人的轻慢。你不妨去问问,那些人如今怎样了?你的三十万大军又如何?不久前,燕国攻我徐州之事你们也应该听说了,数十万大军三路攻我,意图灭我徐州。结果如何?慕容垂亲自向我请求和议,因为他知道我徐州可不是软柿子,死个十万兵马之后,才知道悔改。你们这些人啊,都是这样。不知道你们面对的是谁。卞大人,你回去告诉南郡公,他想要入京杀司马道子,掌握大晋的权柄也好,篡夺大晋社稷也好,我都不会在意,也不会阻止他。大晋本就已经到了该完蛋的时候了,苟延残喘只会令天下人跟着受苦。我可不是什么忠臣,不会为了大晋去拼命。但有一点,我李徽保护的人,占据的地方,别人休来染指。我李徽的仇人,别人休要包庇。否则,那便是犯了我的忌讳。请告诉南郡公,一时的顺利会蒙蔽他的双眼,他最好冷静下来,别来惹我。否则,他会后悔的。”
李徽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卞范之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李徽道:“看来,李刺史是执迷不悟了。你当真希望我荆州大军攻你么?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只需退一步,我保证,将来无论局势如何,你徐州都可保全。我卞范之虽非名声震天的人物,但我的话,却可让南郡公听从。”
李徽看向窗外,窗外一片黑暗。黑沉沉的江面上冷风飒然,江水呜咽有声。
“我退一步?为何不是桓玄?回去吧,把刘裕的人头送来。我可同你们商议如何借道之事。这是个前提条件。若不能,便来攻。我保证你们到不了京城,桓玄也坐不上那个宝座。拿一个人的人头,换得登上宝座的机会,这笔交易的得失,还需要我来替你们算么?来人,送客。”李徽提高了声音大声道。
船厅之外,李荣大踏步进来,大声道:“卞大人,请吧。”
卞范之叹息道:“李徽,没想到你是这般不识时务之人。我还以为你是明白事理之人,但现在看来,你亦是好勇斗狠之辈。我高看你了。这件事……这件事你会后悔的。”
卞范之说罢,一跺脚,快步离去。
不久后,外边传来卞范之的叫声:“来人,登船,返回石城。”
李徽自顾自斟酒喝,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