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坐在车舆里默默注视他们,而后叫车夫停下。
转头对一旁的玉珠说道:“此处流民不算多,把方才我们从街上买的糕饼取出来分给他们,叫几个小厮在旁边维持好秩序。”
玉珠点头应是:“姑娘果真是菩萨心肠,您在车里坐着就成,我带他们下去发,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苏檀弯唇对她笑了笑:“玉珠,我也曾是流民,与他们并无二样,没有冲撞一说,不妨事的。”
小丫鬟讷讷点头。
不过为了避嫌,苏檀仍是戴上帷帽,才走下马车。
见到有好心的贵人施舍糕饼,不少流民纷纷起身过来领。
又因为有威武健壮的小厮在旁,众人不敢鲁莽,排好队依次等着。
两个婆子捧着食盒有条不紊发给他们。
苏檀从盒中拿出四块,迈步走向那兄妹三人。
玉珠紧随其后。
经过方才那一遭,兄妹三人仍有所警惕,生怕过来的这位女子又是来买人的。
黑瘦汉子拥着妹妹护在身后,满眼戒备。
苏檀摊开掌心,将手中糕饼递出去,“我不是来买你妹妹的,放心吃吧。”
那汉子打量面前的女子并无戾气,且旁边的流民们都捧着糕饼埋头啃食,想来只是心善的贵人广施救济。
他拘束的对她鞠躬致谢,双手接过糕饼,“多谢小姐赏。”
一共四块枣泥糕,汉子只掰开一块,一半儿大一半儿小。
先将大的递给身后的小姑娘,又将小的一半递给靠在石头边的弟弟。
随后将剩下的三块仔细包好,塞进衣裳胸前位置藏起来。
做完这些,他舔了舔指尖粘着的些许糕饼屑,直到全部舔干净,才咂了咂干裂起皮的嘴。
苏檀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转头对身后的玉珠说道:“去车里倒些茶水来。”
玉珠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捧着大半块糕饼吃的狼吞虎咽,显然有些噎人。
她当即会意,点头:“奴婢这便去。”
支开玉珠,苏檀缓缓蹲下身子,与兄妹三人平视。
她看向那黑瘦汉子,意有所指,开门见山说道:“出身难改,时运不济,你们日后是要继续这么活下去,还是想咬咬牙挣命一搏?”
汉子愣住,靠在石头旁中暑喘息的小伙亦是怔怔看向她。
隔着帷帽,他们并不能看清女子的面容,只觉她说出的话,一下子道破他们的心。
这世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通身上下除了这条命,再也没什么好豁出去的。
见他们没言语,苏檀心中已有答案。
她从荷包中摸出一锭银,还有一张纸笺,揉成一团。
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然后握住她的手,将东西悄然塞进她的手心。
“燕子,你有两个好哥哥,日后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话毕,姑娘便缓缓直起腰,站起身。
在旁人看来,她方才只不过是同可怜的孩子说了一句话。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燕子捏着姐姐塞给她的东西,愣是没吱声。
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说一句谢谢。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若干年后,她该如何庆幸感激今日沉着冷静的自己。
这手里握着的,是他们兄妹三人的锦绣未来。
玉珠捧着茶水过来,苏檀整了整衣袖,径直走回车舆,只嘱咐她倒水给他们喝。
待布施完毕,车驾继续向前驶去。
苏檀透过窗牖回眸看了一眼那兄妹三人,袖中指尖默默收紧。
希望她没看错人。
人生在世,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说到底,万般皆是一个赌字。
车舆辚辚驶入城西商贾府宅的聚集地,出门前小厮已然查到孟宅具体位置。
马车尚未停稳,苏檀便忍不住撩开帘子,看向面前的大宅。
守门老仆看到阔气的马车,忙迎上前来询问一番。
陪同的魏嬷嬷掏出侯府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气势居高临下:“我家姑娘来寻一旧友,是你家老爷的姨娘,姓郑。”
明晃晃的侯府腰牌,一个龙飞凤舞的沈字,直叫老仆看花了眼。
连忙对着马车里的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贵人稍后,老奴这就进去通禀。”
说罢,脚下生风,往门里跑。
主屋正堂,檐外正跪着一孱弱女子,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直烫得指尖泛红,也不敢松手。
正堂里头摆着冰盆,凉意习习,坐在主位的妇人生得圆脸圆身,富态毕现。
老仆慌忙上前,向她汇报:“夫人,外头来了一行人,要寻郑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