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夫人满脸鄙夷,撂下手里的果子,瞪向门外跪着的女子。
“狐狸精,怕是从前窑子里的恩客来寻她吧。”
采薇跪在砖石地上,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鼻尖。
那老仆暗自抹了一把汗,压声道:“夫人,他们是沈府来的,来寻郑姨娘的是一位年轻姑娘。”
孟氏冷哼,满不在乎:“沈府,哪个沈府,打发走……”
话音未落,忽的眉心一跳。
沈府,满京城还有哪个沈府。
靖宁侯府,沈府啊!
她晃了一瞬的神,握紧圈椅扶手,强装镇定咳嗽两声,对着门外的采薇说道:“起来吧,既然有人来寻你那就去见见。”
采薇得到宽恕,这才颤抖着手放下滚烫的茶盏,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又听孟夫人威胁恐吓:“不该说的话,你若是敢说出去一个字,可仔细日后怎么活!”
采薇垂首应是:“妾明白。”
她弯腰掸去膝头的尘土,仔细整了一下发髻,才跟着看门老仆往外走。
听到沈府的那一刻,采薇就知道,应当是阿芜来寻她了。
她忍着指尖的疼痛,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楚。
阿芜好不容易才来一回,她得高兴些,不能叫她担心。
采薇拐过影壁,迈出门槛,一抬头便看到车舆旁站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
鼻子一酸,险些当场落泪。
苏檀是侯府内宅的人,有规矩拘着不能随意进入旁人内宅见外男,所以便同采薇在车舆里说话。
两人数月没见,分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奈何面对面之后,除了高兴的抹眼泪,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苏檀看着采薇,仔细端详她的脸,“姐姐瘦了不少。”
采薇浅笑,抬手抚着小腹:“嗯,害喜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苏檀眼睛一亮,低头看向她的小腹,惊喜问道:“姐姐有孕了?”
采薇点头:“快三个月了,尚未显怀,明年春天她就能出生,届时可以和阿芜干娘打招呼了。”
苏檀弯起唇角,小心翼翼伸出右手,想碰又不敢碰。
目光扫过采薇泛红的指尖,膝头皱巴巴的裙摆,额上被汗渍冲花的薄粉,还有鬓间稀少可怜的珠花。
苏檀没有再开口多问别的,她知道,她过得不好。
她抬手轻轻覆于采薇的手背,似是安抚,又似是保证。
“姐姐,你好生养胎,切忌大补也尽量别摔着。等我们的小乖乖出生,阿芜干娘带她去见三山,跨五洋。”
“我们不再受为人妾室的罪了,好不好?”
采薇吸了吸鼻子,垂首连连点头。
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不住,眼眶一热,簌簌直往下掉。
她哽咽道:“好。”
两人又在车内说了一会子话,孟夫人派仆人来催,说是郑姨娘到了喝安胎药的时辰。
苏檀将带来的一应东西交给采薇,还有两张价值不菲的银票,嘱咐她藏在贴身内袋里。
两人最后拉着手,依依不舍告别。
采薇走下马车,站在门前目送苏檀的车舆离开。
苏檀撩开帘子,探出半边身子朝她招手,“姐姐,多加保重,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残阳余晖落在采薇肩头,染红了她的温柔眉眼,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朝她挥别。
“阿芜,保重。”
苏檀只想把这幅场景,永生永世刻于脑海之中。
她想,她的背后才不是空无一人。
金乌西坠,月轮攀升。
苏檀重又回到侯府。
沈修妄星夜归家,走到院中正巧碰到丫鬟玉珠,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回身问她。
“今日姑娘出府,可曾有何异常之事发生?”
玉珠思索再三,如实回答:“回公子的话,去城西的路上,姑娘听闻有流民,便特意买了些糕点接济他们。”
“然后便是去见了孟家的郑姨娘,回来途中路过书斋,姑娘又买了两本书,旁的再也没有了。”
见旧友,买书,都是寻常事,不足为奇。
小丫鬟怯生生问:“公子,接济逃荒流民算是异常么?”
闻言,沈修妄松了松眉头,大手一挥:“不算。”
念棠本就心善,从前在别苑,遇到躲雨卖树的祖孙都要接济一番,何况是更可怜的流民。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惊起这根筋,她怎可能有什么异常。
想来是近日练兵太累了。
公子神情松懈,迈步往主屋而去。